漂泊 作者：什夜 转

　　也许我们曾在人生的某个转角处偶然相遇过，也许我们都在经历同样的生活，也许是命运让我们被生活所苦，被思想焦灼。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们并未因此而颓堕，因为我们在倾听内心的声音。

有时，在夜的静谧里，世界就会渐渐地平息下来，像是被什么蓦然而至的寂寞悄悄地笼罩，除了风声在婆娑的树影下幽畅地游曳。漂泊者往往会在这种境遇中，变得神不守舍，恍惚间被莫名的思绪牵引着，于是在暗色调的光景里孤独地徘徊，左手轻挽着多年的惆怅，右手却不知该要放置何处。在这样的整个夜里，仿佛有一种浓重的忧郁在每一个角落艰忍地爬行，于是树木，月影以及那些默默的老去的花草，都显得多么深沉，这些本可以十分美妙的一切，却被那茫然的绝望而失落的情结痛苦地奚落了，像受虐者享受着迫切渴望的残害带来的快慰，又像是基督徒，鞭笞着肉体获取的灵魂的救赎。漂泊着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似的，独自躲藏在僻静的角落里，一边舔舐着流血的伤口，一边颤抖着发出痛苦并幸福的呻吟。

当漂泊者仰望夜阑中暗寂的星空的时候，他紧紧地闭上双眼，陶醉地呼吸着。仿佛为孤独的心灵找到了真挚的慰籍，为漂泊的思想觅得了温切的归属。是啊，就这样陶醉着沉睡吧，何必再为什么而思考。然而异乡的夜从未如此的安静，像一条宁静的停止了流动的河，像故乡林径里温婉的绿，那是一种生命中难以承受的静，让人听到心底的深邃的声音，有些遥远，有些陌生，让人此刻就这样平静地躺在夜晚斑斓的寰宇间，任那汩汩的泪流溢出眼角。可是心在为何而跳动？那皎洁月光下晶莹的泪却在为何而流。

漂泊者啊，你那孤独却高尚的灵魂，在你忘却了你所憎恶的种种之后，这世界还为你留下了什么？

三年前的秋意朦胧的记忆里，当我满载着希望背井离乡的时候，故乡为我挥手送别的身影，在列车前行时划出的痕迹里愈来愈浅，愈来愈茫然，我只记得，那时的我只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方的路，并未留恋身旁的将要别过很久的风景。我深刻地感觉到，我的宿命里是注定了要不停地流浪的。当我一旦在何处伫留了很久之后，便会感到压抑和痛苦，即便是我的父母给予的支持和关爱也并未让我曾经想要平静下来。于是我的人生的轨迹，也同我走过的路一样，时而蜿蜒辗转，时而断断续续，却总像初生的树一样，总是向着仍未触及的方向伸展。慢慢地，我便感觉到我的不安的思绪，让心灵为此而深深地负累，不知从何时起，我便开始感伤，开始追忆往昔，每当这样的时候，我才惨然地发现，我所经历的每一段往事都足以让我真切的感怀，就像在昨日傍晚的夕阳里，我独自遥望远方绵延无尽的路时，便又忆起了故乡的站台上母亲为我送别时消瘦的身影，它越来越淡，终于变得模糊，可是却已永远地定格在了我对于离别的怀念里。

我难以否认，有一种叫做忧虑的感觉像血肉一样粘附着我的灵魂，尽管我不知它从何处来。谁会想到我竟像患上了怪癖似的，时而因此自豪而欣慰，时而又为此痛苦而惭悔。我总是表现得十分镇定，然而心中却从未平静。

想一下吧！如果一个漂泊着的人，既不能找到归属，又摆脱不了忧虑，那么他的生活会是怎样的悲苦和难以忍受啊！

或许从那时起，我就认为追忆往昔是一种莫大的罪过了。是啊！倘若只能够从那些飘渺了的光阴里寻求慰籍的话，那么人生会多么悲哀啊？但是当我毫无置疑地在思想里种下这样一颗种子的时候，我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它汲取了我精神中一直赖以生存的养分，俨然成为了一棵高耸的密树，而我那时再度四处顾望时，遍布视野的竟是一片黯淡的荒芜，那时的我徘徊了许久，在思考这样的问题：除此之外，我便一无所有了吗？那么，是这参天大树要吞噬这片荒野，抑或是被它所湮没呢？一个多么奇怪的问题，却让我在那样一段时间里没有感到绝望和孤独，那或许便是我重新审视人生的开始。

无论如何，我终究从一个远方独自而来，像突然间被放逐了似的，徜徉在这都市冗杂街道旁狭长的树荫里，略带快意地欣赏它的风景，呼吸它的空气和听它的另类的声音。我渐而感觉到，我走在身后道路上的脚印，变得轻浅，模糊，终于消失在抚袖时的坦然里。

这些年，我竭尽全力地努力着像一个人一样生活着，从不停止思想，从不忘记去发现自我的存在。是的，正是不断的思考，让我貌似另类，我几乎总是被无尽的欲望焦灼着，我像渴望鲜血的野兽一样疯狂地攫取知识的财富，然而我曾一度像如饥渴者饮了海水一般，愈加感觉到了所识浅短。我，就这样，像变得沉默，并且总是莫名其妙地刻意去寻找所谓的孤独。然而，当我真正地独自仰望月光外漆寂的夜空时，竟会蓦然地被那不知从何处侵袭而来的悲凉紧紧包绕。这也许就是，我一直觉得“思想者都是孤独的”这句话有些沧桑的缘故吧。

但是当我深刻地意识到我已被毒害的时候，却几乎病入膏肓。高尔基将热爱读书比作“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这样的言辞，曾经激励着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废寝忘食地流连于书海之中，迷途的我，以为能够从浩渺的书海中找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然而就像人物传记里屡见不鲜的故事一样，堕落的灵魂最终在巨大的悲痛中被唤醒了。祖父的去世，像是给了我寂寞的人生沉重的一击，敲碎了我思想世界华丽丽的天窗。之后我用了近乎一个多月的时间，作了很多重要的思考，那种为我将要怎样抉择和舍弃什么而必须慎重的思虑。于是这种痛苦地蜕变，让我几乎成了另一个人，以至于当我再一次只身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有一种被抛入了陌生人海的失措感。人们从来都没有停止匆匆地行走，没有人停下来给我一个哪怕是鄙夷的眼神，时间也从未在停留。也许，我应当挺一挺胸膛，就如他们一样，向着视野能及方向，义无反顾地奔走。“世界是用心感受到的”。一句类似真理的箴言。于是我就像他们追求功名和财富一样去追求我的心了。

一群寂寞的人之间，似乎真的可以从彼此被触动了的情丝中感受到了相互间类似的寂寞。这便是我如今倍觉晦涩的历程，那时我对文学的全部理解，都倾注在了雕琢文字和渲染情殇之中，因而每一段文字都会给人一种难以抚却的忧伤。这种简简单单的，未经风浪的生活，难免让人安逸地想要就此堕落下去，然而正如命运真的存在着似的，我难以预料到的彻底的转变就发生在我偶然间邂逅了让？保尔？萨特的那个午后。我沉迷在伤饰的情感中的心，被突然间惊醒，并且就此从那种没有精神流动的死一般的悲哀中解放出来。

我的对于文学和创作的所有都被我顷刻的觉悟彻头彻尾地颠覆，我开始憎恶一些曾经引以自视的字眼，什么“诗人的忧郁”，“诗意的忧伤”，我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以一个绝对反对者的身份对此批驳和唾斥。

文学的意义不会是逐忧弄情，附庸风雅，那些借此披上了沧桑外衣的人啊，只不过是在卖弄他们玩转文字的技巧而已。

一个真正热爱了文学的人，当他在这条道路上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应当有意识要为这样一个问题而思考，那就是“为什么而写作？”，我很遗憾在我最初涉足文学的际遇里，被那些本应附属于文学的东西给迷惑了，不过，我还万分庆幸，能够从中解脱出来。人总是要走自己的路的，如今，我只是从歧途中辙回了始处。人生的长度还是要用脚步来丈量的，我只能带着我的思想和追求在通向未知的路上尽力走远。

在大学的讲堂里，还是很容易接触到那些从属于不同思想流派的学者的。教授医学课堂的先生们大多是偏向于人本主义的，倡导以人为本，以生命为重；而那些在政治课堂上神采奕奕，夸夸其谈的人，或初入仕途，或两鬓斑白，却总是在向我们宣扬一些看似另类，因而极其新鲜的东西。如果这种所谓的大学教育中尚且还有什么可以教诲人生的话，我想一定在这里了。当我置身于现实和迷惘的媾合以及真假善恶的辩驳之中的时候，我便从象牙塔的缝隙里望见了外面的世界，美丽或者丑恶，真实或者虚伪，我仅只作为一个遥遁于高墙之内的好奇者，被这种仿似与己无关的故事，温暖和刺痛。古人之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我们毫不情愿地被成为了这社会里可悲的隐士。

无论，我怎样尝试着去看清这社会，总有一种身为窥伺者的感觉；时而忧虑，时而茫然，又恰似深处其中。当我还在校园丛林的小径上，悠然漫步的时候，无数的人却在为生计而烦忧；当我踏着夜幕的余声，且歌且行的时候，在那星光月色的寂静里，还有人在夜以往日的劳作；当我独自远眺，为人生的意义而痛苦的时候；我无意于窥伺的人们却在真正地生活。或许，这就是差别，我曾如他们一样，从容而淡漠，只是在生命成长的时候，从未安逸得欣若自如。

年少时无忧无虑孩子们总是渴望长大，因为能够自由，但是一旦他们将要长大的时候，便又有些畏惧了，原来，每一种自由都要付出代价，而一旦获得了某种自由之后，就很快发现它已毫无意义，于是又要为另一种自由而奋斗。人生便是在这种形式的一环连着一环，你所到达的每一程的终点就是下一程的起点。所以，一个总是向前看的人，永远不会懂得什么叫做安逸，而一个总是向后看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做追求。而我，就是那前一种人。

然而，我还是希望能够作些折中，这样便既不会焦虑，也不会颓堕了。

也许，漂泊就是一种命运，一种生命中难以抛却的情结，因为不知从何时起便与之遭遇，也不知将要在哪里与之诀别。我之所以踏上漂泊之旅，并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寻找，寻找一些与精神，意义和人生的质量相关的东西。在一段十分漫长的岁月里，我一直在不断地变换生活的轨迹，就是在尝试着探索能够让我以一种最为平和真切的姿态与之交融的方式。

很久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已经寻找到了我一直在求索的东西，并且能够生活得安意自如了，可是直到我在昏暗的夜色里，再也望不及人影的时候，我才惭愧地意识到，我仍然身处于炼狱之中，像一个被遗落的魂灵，被命运挟持的孤独的流浪者，我感到了生命的孤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那是一种挣扎在荒野中的灵魂无所附丽的茫然和无措。可是时间依旧是那样的平静，我侧身躺在草地的角落里，向着深邃的墨色遥遥望去，温婉的月色下美丽的世界，月光停留在我身旁，可是我依然是一个孤独者。但凡孤独的感觉皆是因为思想上未得知音的缘故吧！

我知道，我不得不要抛弃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了。

当时间隧道里的光影，从我眼角的余光中掠过的时候，我仿佛看到那些泛着白色光芒的孱弱的希望，宛若晨曦河畔的柳岸上依稀的朝霞，朦胧的，迷离的，清纯若不染风尘，欣悦却惘然若失，这般别致的风雅中略带些难解的沧桑，正是这种绝类的美——生命中渴望涉及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