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同往年一样,到院子里赏月。
月到中秋分外明,今晚的月似乎比往年的更亮一些。冷艳的清辉一泻千里,那是一种神秘而撩人心弦的亮。沐在这片凉凉的银色中,虽有缕缕寒意袭来,却丝毫不减心中的那份企盼与欣喜。
圆圆的月,白里透黄,就像一块色泽柔和的玉,高高地悬于朗朗的天空中。那隐约可见的桂影玉兔,就是玉的点点瑕疵。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才更显玉的高贵与圣洁。寂寞广寒,玉杵声声,千年神话被永远定格在这个可望而不可解及的圆里,幽怨,悠远。
“快点,贡月亮了。”婆婆一边招呼着孩子们,一边端出了一大盆水果和一大盘月饼。水晶晶的葡萄,黄澄澄的大梨,红艳艳的苹果,又甜又沙的西瓜,还有愣头愣脑的猕猴桃……各种馅料的月饼被切开成均匀的小牙儿,散着诱人的甜香。哦,是啊,贡月亮,那是一件多么值得回味的事情。
小时候,我最爱过的,不是大年,而是八月十五。或许,这跟我的酷爱幻想和恋月情结有关吧。
农村的中秋,总是连着场院里的收获。很多时候,大人们都在场院里忙碌,孩子们就在场院里跑着疯玩。可是,只要月亮出来,我们就不玩了,都一起坐在麦秸垛上对着那个大盘子指指点点,围绕着月亮里到底有没有仙女的话题,展开面红耳赤地争执。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随着月亮的越升越高,由黄变白,由大变小,各执己见的争执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小伙伴们带着一脸向往,安静而入神地听我用童稚却绘声绘色的声音,拼凑并演绎着诸如嫦娥奔月、吴刚砍桂等一系列故事的情景。
大概八九点钟,疲惫却喜悦的人们,坐在炕头吃晚饭了。我们可以吃一顿简而又简的农家饭,却绝不能不去贡月亮。用妈妈的话说,就是月亮要在八月十五的夜里,挨家挨户去吃月饼,闻果香,庆祝农家丰收的。
终于,要贡月亮了。那会儿的水果没有现在种类多,只有那种小小的苹果和小小的梨子。月饼还是自家锅里烙的,样子并不美观,但皮薄馅大很实惠,朴实的就像我们村里人。妈妈先精心挑选俩个大点的苹果和三五个梨子,洗干净了,擦一擦,把苹果们放在案板上。然后,慢慢地,一刀一刀切成很均匀的果瓣儿。我站在妈妈跟前,认真数着,一共是八瓣儿。梨子是不切的,因为忌讳分梨有“分离”之意。切好果子,还要?a href=性卤卤磺幸桓觯谐闪槎蛭撕土呛芗榈氖帧?br />
都切好后,还要把它们整齐的摆放在盘子里。尤其是月饼,要把那些小块对好,尽量拼完整,那样更美观一些。妈妈做这些很利索,很快就妥当了。剩下端的任务,就是我的。我做这项工作,非常认真也非常虔诚。因为早就不止一次地问过妈妈,“妈妈,月亮真的会下来吃吗?她没有嘴,怎么吃?是不是月宫里的嫦娥出来吃啊……”妈妈告诉我,月亮要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下来闻一闻味儿。而且,月亮特别爱干净,哪个小孩儿要是用手偷偷抠了一点饼馅,她就不下来了。现在想来,妈妈那是知道儿时的我贪吃甜食(尤其对那个切成小牙儿的月饼更忍不住),才故意逗我的。可是当时,妈妈的话在我小小的心里可是当真的不能再当真的。
我双手端着那个大盘子,出了门。先抬头看看天上又圆又亮的月亮,感觉她在对我温柔地微笑。于是,肚子里的馋虫立刻被一种虔诚和笃信所代替,“我一定要让月亮来我家闻味!”然后,轻轻走到窗台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把盘子放到窗台上。确信盘子放好后,再看一眼月亮,默默对她说:“快来闻吧。”最后,怕惊扰了月亮似的,轻手轻脚地进家。
进了家门的我,像一只小猫,悄没声地上炕,坐到窗台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月亮,生怕一错眼神的功夫,就看不到她飞身溜下来一样。然而,那美而神圣的东西,还是在我看得出神的时候,在我小小的思绪慢慢飞向月亮的时候,在我对那种神奇和纯美无比向往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嗅了我家的饼香并飞身回天,然后继续温柔地对着每个窗口微笑着。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妈妈端进饼盘。一家人要吃团圆月饼,人人都要吃,而且每样都得吃,哪怕只是一口。小小的我会认真吃遍每一样东西,我不知道这些习俗的含意,只是对那些被月亮吻过的果、饼的味道存在一份好奇。或者说,一切更缘于对月亮的钟爱和痴迷。于是,那一晚,我小小的梦又圆又亮,神秘而朦胧,夹着一丝微微的甜蜜……
三十年过去了,每年中秋节,我都会贡月亮,一如儿时那样虔诚。可孩子们对这些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就像我始终对很多现代事情不感兴趣一样。我不知道该怎样去跟他们讲解我的感觉,我知道,有些东西,不是用语言所能解释清楚的。我相信,那是一种时代的印痕,一种岁月的沉淀,更是一种心灵的感召。
若干年后,或许,中秋贡月的习俗会被后来人所淡忘,就如许多事物终将穿越时空,沉入历史的浩渺烟波中一样。事物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一切更应顺其自然。
只是,我始终如儿时一样虔诚地感动并感念着:在每一段相对不变的岁月河中,必有一份如月般纯洁美好的情感,在汩汩地流……